和谁对话，听谁的心。
——试评林俊杰《和自己对话From M.E. to Myself》
Warning：文科生，而且非音乐专业，而且是老粉，所以必然有私货和偏心。

说实话，我第一次按顺序从头到尾听完这张专辑，最浓烈的感受居然不是高兴，而是沉重。沉重也不太准确，或者说，应该是低郁，或者心事重重，再或者岁月感。我实在难以在贫乏的词汇量里找到合适的形容词了。
也许正因为那些投身艺术者都有一颗敏感的心灵，他们才可以悲悯地泣他人之泪，可以真挚地剖白自己内心的灿烂与暗影，更可以为世界发自内心地欢笑——但因此却也很难一直快乐下去。所以这样一个热爱音乐的人为着什么而歌的时候，必然至诚地感到满足，但他的歌声，尽管一以贯之地温柔、执着不回，有时明亮，却不是始终欢愉的。
写这些字时，我在深夜里百感交集，脑子里千思万绪，但语言苍白至极。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不再着力于技巧，或者一味追求新颖变化。尽管人头录音是他在音乐制作方式上的新尝试，但这张专辑的内核，仍然是返璞归真。
真。对，真实，是这张专辑，也是他这个人给我一以贯之的印象。他的音乐，于我一言以蔽之，叫作以心换心。他用他的真心，让倾听的你获得最大程度的共鸣。这总让我又羡慕又不解。他居然可以打开他的心，那么真实勇敢、毫无保留；他在歌唱，可是所表达的远多于歌唱。这是多么了不起的能力啊。在一重又一重矫饰之下，我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这样向周围坦白自己的勇气。
这张专辑中文名叫《和自己对话》，的确如此，我从中再一次听到了他的内心世界。

他有在专辑中加入纯音乐的习惯。这一次尤其多，却与以往不同，以各类场景的自然音响为主，几乎显得零碎了。但细看，它们各自有其情境，有其意义，而且与或前或后的歌曲组成一个小单元，作为气氛的记叙、铺垫与暗示。在这之中，《序曲：调音》作为全专第一轨，又格外不同。它所表现的明显是演出开始前的舞台，在繁乱来去的众人之间，预备演出的歌手正在酝酿情绪。一开始乐器（应该是各类提琴组成的弦乐部，我不敢妄言）的声音低微而略显杂乱，仿佛歌手低郁茫然的心情，但它并非完全无序，因为其中隐藏着热烈的情感和惊世的旋律。随着他渐渐变得专注，旋律也渐渐盖过了人声，变得和谐、统一、宏大，其后又逐渐消弭无声，但在最终的消弭之后，却是全然的静寂，这代表着他心绪的宁定，并预示着一切情感最终的厚积薄发。
这样一首序曲，和《新地球》的《回》及《学不会》的《独奏》的作用是一样的，即提纲挈领，概括性地点明全专的情感基调、走向和中心。我很喜欢他这种表达方式，这让每一张专辑变得独立而完整，成为有各自叙事中心的个体。音乐是他独一无二的语言。
在它之后，就是专辑的第一主打《不为谁而作的歌》。这首歌实在是太动人了。它在歌剧院录音，所以根本无需任何音效插件，自带的音场和那种通透明亮就像阳光下的流水，很难描述其中温度，但却润物无声。《不为谁而作的歌》这个题目的立意非常好。不特意为谁而作，其实也是发自内心去为了每一个谁而作。当然，更是为了他自己。
接下来的《关键词》在我心里，就像《故事细腻》和《茉莉雨》，是特别的。它们给我共同的感受，大概就如同雨水。轻盈，凉，又忍不住去靠近，去投入。这首的旋律婉转变幻而别致，人声流动柔和，副歌热烈动情处也不曾显得声嘶力竭，而把情感包容在一个恰到好处、盈盈一掬的范围内。宣传文案说这首是中国风，但我目前只有某些句子可以隐约把握到感觉，还得再多听听，他的中国风一贯是与现代的R&B结合起来的。不过，“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这点，却的确是十足十中国的模样了。他的所有音乐都是如此。这个人的温和内敛几乎是与生俱来的。
不过，起初我以为最喜欢的会是《关键词》，没想到，居然是《Too Bad》让我这个未曾尝过失恋滋味的人在深夜里掩面而泣。就像《生生》，这分明是他的自陈啊。当然这首往宽来听，更讲了那些人情凉热、顺少逆多的人生。我不知道失恋，失意却总是有的。
仍然是他最经典熟悉的钢琴开头，旋律抒情，略显动荡不平而有怀旧感（除了他的歌，我对别的音乐都涉猎甚少，所以其它方面无法细论）。人声演唱在拿捏得恰到好处的、欲泣而未泣的伤痛之外，仍旧清澈如昔，但是岁月感却始终挥之不去，几乎仿佛叹息。这应该是因为他年纪长了，而所经世事也累累难计了吧。前置的一首Livehouse口白为它预置了现场演出的情境，而结尾歌手略带哽咽的“谢谢”之后，是听众的喝彩与掌声。这却几乎让人感到心酸了：他的歌声让你那样快乐，但你呢，你真的知道他究竟是否快乐吗？
其后的《Lier and Accuser》更加重了这种心事感。这首英文歌照例由他自己包办词曲，全程基本只有吉他伴奏，简洁极了，显然也是自弹自唱。前置的《序曲：海边 初》和背景中的虫鸣蛙声表明了环境。这情境寂寞空旷，足以让他表达更为私人的自陈。今年确实发生了好些让人不快的事，他的心事不少也是从这里来的吧。英语才是他的母语，所以他想说什么，此时需要听者自己去读歌词，去倾听。相信与否，都看你自己了。
《独舞》相对较为鲜明跳脱，旋律、唱腔和歌词比起其它几首明显外放，但即使如此，编曲也较之过往同类作品柔和，几乎没有重节拍。是一首类似《爱的鼓励》的抖腿神曲，值得一提的是《爱的鼓励》也是吴青峰作词……所以说果然这种略带骚气的鬼马风格和吴青峰最合适吗（doge）。全曲结束之后出现的几个人的喝彩让它就像朋友小聚中随性的演唱，是偶尔一次情感的释放，基调是轻松的，但是仍然暗含着深厚饱和的情感，总让我觉得，曲终人散之后，他仍然心事沉沉。我几乎可以想象那画面：在其后的《序曲：海边 终》里，旁听者都离开了，浪声缠绵，只有海滩上的篝火照着他寂寂而去。
《弹唱》和《只要有你的地方（晚安版）》在这张专辑里真是难得高兴的部分，它们形成一种有意思的“互文”（简直是给女粉如我的福利！以及很好奇男粉的心情）。前者道早安，俏皮轻松，甜得胜过初恋，让人恨不得马上脱团，而后者作为（完全不具备晚安功能的）睡前晚安曲，大概就是婚后日常了吧（闭嘴！）……总之这两首这么轻松软萌甜，给我的感觉就是，他原来是个如此深藏不露的撩妹狂魔！太可怕！快来撩我！
《有梦不难》的故事性最强，它甚至可以不需要铺垫，自己成为一个独立的故事。在这首歌中，怀颢和信的Rap占据了较大比重，他的声音看似退居其次，实则扮演了引领者的角色。此外它的歌词引出了其后的海滩两首，算是一个小的伏笔。这个时代从来不缺鸡汤，“梦想”这个词往往显得又廉价又遥远，但我仍然很喜欢这一首，第一次听那天被燃得直掉眼泪。因为它足够真实，这是他的过去，是他发自内心的鼓励，所以能带来共鸣。《序曲：12年前》和《现在的我和她》则又是一个独立的单元，讲述的是他和朋友的往事与冰释前嫌的如今。这组非常私人，录音是在车内完成，只有两个人的弹唱和对话。怎么说呢，这首拉近了他与你我的距离，让人感到，他也是一个平凡的人。《你，有没有过》则是他曲风上的新尝试，之前刚放出那会儿我不太习惯，但是听多了以后简直洗脑，欲罢不能。唯一的缺憾是作词不够好，显得不知所云，有些可惜了。他的歌大多慢热，《学不会》是最典型的例子，所以如今我完全不在意“不习惯”这回事，循环几遍，自然会有惊喜。
结尾的《只要有你的地方》和开头的《不为谁而作的歌》同样也相呼应。可惜歌词稍弱，又变成情歌了，使得格局略小。并不是说情歌不好，但他的音乐绝不是只有爱情，这个世界也有许多远开阔于爱情的东西。
演唱方面，教科书级别的演唱功力我不必再多称赞。近几年他的音乐中心不再是乐器的花样，而着力于用人声表达情感，乐器只作为一种辅助。他的声音真是动人，而且越接近清唱越动人。我听了十年都没有厌倦，未来还会一直听下去。
这次的词部我也不多说，中文词每个人都能读懂，读的都是自己的心事。总的来说，词人们的发挥基本都在水准之上，尤其是林怡凤和吴青峰，让我简直欣慰不已。林秋离一向不太稳定，这次倒可称差强人意，而林夕，我真的，我真的，感到了浓浓的尴尬（此处应有微笑）……至于很久没合作过的张思尔仅仅只填了一首风格轻快的《弹唱》，有点可惜。中国人听歌绝大多数重视词胜过曲，过去那些不靠谱的词作不知道拖了他多少后腿，就这样他居然还能走到今天这位置，也是令人吃惊。希望他早日找到他的方文山吧。

这张专辑具有实验性质。3D音效使得听歌时完全无法和他人分享耳机，非常巧妙地让倾听成为了你与他两个人之间的事。其实所谓《和自己对话》，又何尝不是他与听者的对话？又何尝不是听者与自己的对话？
总而言之，新的录音方式，带来的除了立体的音效，还有乐器更为深厚多层次的质感和人声的温度。此外他的曲风也有隐约变化，具体我无法陈述，但我能听到，熟悉他的人也一定能听到。和他同时代同级别的歌手们，已经很少有仍然活跃在业界，并一直坚持前进的了。有目者共睹，他一直在追求进步。每年一张专辑，从来没有一张让我失望过。这张亦然。虽然低郁，但不消极，核心仍然是向上的，是内省过后的重新出发，也是他一直以来为人处世的态度。我为它，更为他由衷高兴。因为他终于可以甩掉包袱，向他所向往的方向走去。我期盼他的未来更加明亮而宽敞。
我记得有人说过（实在找不到出处了），他不是在追逐潮流，而是转过身来，面向听众，牵着手一步一步领着我们走。如果不是为了等待我们跟上他的脚步，很久以前他就已经走在所有人前面。这张专辑也是如此优秀，我很好奇明年金曲奖那些脑回路构造神奇的评委还能想出什么不一样的理由来排除他。
以前总有人说他只会唱情歌，这话我听多了如今也就磨磨牙。他的情歌太出色了，很多非常动人的非情歌被有意无意地忽视，而不肯的人，怎么说都是不肯去听一听的。争论有什么用呢。但这张专辑的情歌变少了，其它几乎每一首歌的歌词都在自我剖析，这几乎让我觉得惊恐。我真的很想知道这一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有这么多心事。我想只有粉丝才能理解，作为粉丝，其实宁愿那个人少风少浪，不那么成熟，却可以一直傻白甜地快乐下去。
我知道我眼中所看到的他必然经过我的美化。但有这样一位几乎无可挑剔的人生导师，毋庸置疑是我的幸事。他的才华、成就、努力和善良都摆在那里，不需要谁替他掩饰什么、解释什么。我只要以那样优秀的人作为目标，只要向他的方向前进就好了。这近乎一种宗教，但却比宗教让我觉得安宁得多。

感谢你读到这里。

2015.12.25